寒冬腊月上扬州，乱了心事，瘦了西湖

扬州，自古以来的富庶之地，闲逸的江南水乡。在李白“烟花三月下扬州”的诗句里，扬州又被赋予了关于离情和思念的朦胧含义。

在我心中，扬州一直是个谜一样的存在，也是一个“迷人”的存在，一方面是因为在书本里感受过太多太多的文人墨客对它的偏爱和渲染，另一方面是因为——吃了几十年的扬州炒饭。

毕业后初到南方，九十年代，前途未卜，囊中更是羞涩。夜里下班后，偶尔会在厂区门口小店里，点上一份鲜美爽口极有颗粒感的扬州炒饭。味蕾的满足，是那段难堪岁月里不多得的温馨记忆。从此以后，知道了世界上有一个地方叫做扬州。

心中碎碎念了几十年，终于在寒冬腊月里上扬州了。

先来简单粗暴地认识一下扬州：建城2500多年，世界遗产城市，世界美食之都，世界运河之都，东亚文化之都，中国百强城市，国家历史文化名城，联合国人居奖获奖城市，中国温泉名城，国家园林城市，国家森林城市...更多描述扬州的文字，都是多余。

早听说扬州人以“瘦大个”为豪，跟当地人一打听，原来这个瘦大个并不是扬州历史上某位风姿绰约瘦高彪悍的大美女，而是扬州著名的三大旅游景点——瘦西湖、大明寺、个园。

瘦大个里面，瘦西湖是扬州的标志性景区。有人说，不到瘦西湖就等于没有来过扬州，虽然我不认同这样的说法，毕竟，作为凝聚了几千年历史文化的古城，扬州的魅力远远不是一面湖水可以囊括，但是这句话也从侧面反映了瘦西湖在扬州城的地位。

严格来说，瘦西湖并不是传统观念上所理解的湖，它是一条宽广蜿蜒绵长的河道。据资料记载，瘦西湖是由隋、唐、五代、宋、元、明、清等不同时代的城濠连缀而成的带状景观，与大运河保持着水源相通的互动关系。

顺便复习一下历史。始建于春秋时期的京杭大运河，是世界上里程最长、工程最大的古代运河。大运河南起杭州，全长1700多公里，从开凿至今已有2500多年历史，2014年成功入选世界文化遗产名录，其中就包括了扬州境内作为“中国大运河”遗产点之一的瘦西湖。

瘦西湖位于扬州城西北郊，AAAAA级旅游景区，占地总面积约2000亩，其中水上面积约700亩。

取名“瘦西湖”，自然是对标杭州的西湖。然而和西湖的旷广辽阔相比，我更喜欢瘦西湖的小巧和精致。

如果说杭州西湖是一部跌宕起伏的长篇小说，那么扬州瘦西湖就是一篇短小清新的小散文。

欣赏散文，讲究随性，阅读瘦西湖，只需一份闲散的心情。

瘦西湖的水，瘦西湖的桥，瘦西湖的亭台楼阁，瘦西湖的园林，柳堤，长廊，白塔，随意走走，处处是景，步步都是画。

建议从南大门进入，先直探几处精华景点，途中会经由不同湖段的石桥往返于水路两岸，最后由北大门出。一路走去，总体视觉上由近及远，由密到疏，也是一种不错的有层次的游园方式。

南大门。

穿过小亭，不远处的大虹桥清晰可见。

长堤。南大门直面的一条柳堤，平坦细长，桃柳疏落有致，景色旖旎。可惜不是春夏季，柳枝少了几分妩媚，桃花还没有绽放。

清晨，水汽尚未散去，太阳好像也没有醒来。湖面氤氲，朦胧如纱，一群早起的鸭子掠过，泛起微微涟漪，粼光点点。

长堤尽头，是徐园。

徐园建于1915年，位于原“桃花坞”旧址，原为祭祀辛亥革命第二军军长徐宝山的亭林。门额上“徐园”二字系清末扬州书法家吉亮工所题。

主厅听鹂馆。

馆前两只大铁镬，据说系南北朝萧梁时期的镇水之物。

徐园很小，但园林构建因素一应俱全。水、石、馆、社、榭、亭、廊...在不经意的角落里，发生着奇妙的碰撞。

穿过徐园，一桥之隔，坐落着小金山景区。

小金山是湖中的一座大岛屿，在这里可以看到瘦西湖的主要湖面风光，尤以钓鱼台处的视野最为开阔。

钓鱼台位于乾隆馆西侧向水中凸出的一段湖心堤尽头，相传是当年乾隆钓鱼的地方。钓鱼台其实就是一个临湖而建的小亭，运用“框景”手法构建而成。三面墙，一面空，三扇白墙凿开三个大大的圆形洞门，由侧面看过去，圆门交错重叠，洞中有洞，实乃瘦西湖的一处经典之作。

框景艺术在传统的中国园林中经常可以见到，是园林建筑中的常用构景方法之一。框景设计的思路，多利用门框、窗框、树框，甚至是山石缝隙，巧妙截取空框背后视野所及的优美景物，形成一种犹如风景被嵌入镜框中的视觉美感。

站在钓鱼台内，穿过空墙门洞向西望去，远处五亭桥时隐时现，湖面尚有些水雾，眼前地面点缀着奇石青砖。隔框看景，俨然就是一幅装裱精致的写意画。

优秀的中国园林设计者，一定是驾驭空间美学的大师。

顶级中国园林里的建筑和景点，取名有着浓浓的强迫症般的文化底蕴，讲究诗意，追求境界。瘦西湖并不是一开始就叫这个名字，它的“曾用名”叫保障湖，听起来似乎有点“土气”，少了诗情雅趣。乾隆年间，诗人汪沆慕名来到扬州，写下了一首七绝《咏保障河》：垂杨不断接残芜，雁齿虹桥俨画图。也是销金一锅子，故应唤作瘦西湖。从此，瘦西湖的响亮美名被慢慢传扬开来。

瘦，字面上看，用来描述个体体积的大小，多指肌体的肉少、脂肪少，与肥、胖相对。此外，瘦还有地薄贫瘠之引申意义。何曾想，一字“瘦”，竟被历史上的诗人词家们赋予了更广深的内涵。

李清照的《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大胆使用“绿肥红瘦”来表达春天渐逝、盛夏将来的季节更迭之际，词人由于伤春而引发的年华易逝虚幻无常的感慨。“瘦”摇身一变，登上大雅之堂，“文学身价”一夜暴增。

五六百年之后，在扬州城，“瘦”再次成为诗人笔下的“爆款”。

旧时文人墨客对于文字拿捏的痴迷，源于几千年来的文化沉淀，又岂是西方人能够轻易地理解和运用。

继续西行，即到堪称瘦西湖的核心景点——五亭桥。五亭桥素有“中国最美的桥”之称，这座桥的照片被许多介绍瘦西湖甚至是介绍扬州的文章作为封面使用。

五亭桥始建于乾隆二十二年（1757），清咸丰五年（1856）毁于兵火，后于民国21年（1933）重建，并于1990年重修五亭桥桥亭。

桥梁专家茅以升曾说，中国最古老的桥是赵州桥，最壮美的桥是卢沟桥，最具艺术美的桥是扬州的五亭桥。

五亭桥的桥身主体由青条石建造，桥墩位于四翼，与桥面一起形成“工”字形俯视造型。连同两边的引桥，桥体总长约58米，最大宽处约19米。

五亭桥很有特色的地方是桥下的圆拱，四翼各三个小拱，南北引桥下为半拱，加上最大的主拱，共计十五个桥洞。更大的特点是建于桥面的五座小亭，红柱，琉璃，石栏，飞檐，庄重大方。五亭各有芳名：涌瑞、浮翠、龙泽、澄祥、滋香。亭与亭之间以短廊相接，结构流畅，一气呵成，形成亭桥。

五亭桥的中孔拱券宽达7.13米，其横向跨度不可谓不大。“桥梁是建筑的分支，也是建筑结构的试验场，它们常常集中反映着某种结构跨越空间的独特能力...中国的砖拱技术较早于地下建筑中普遍使用，很晚才使用于地面建筑，这是由于先民首先在观念上选择了木头而非石头作为优先的建筑材料...石拱技术在地下墓中经过长期实践后臻于成熟，其坚固美观的特性受到承认，从而开始在桥梁中大量运用...建筑并非技术或艺术的单纯表现，它的发展历程可能关系到华夏民族独特的形而上的思考。”（方拥，中国传统建筑十五讲）

五亭桥实属古代桥梁建筑中的精品，敦实不失空灵，兼备了“秀”和“雄”的双面气质，也生动地诠释了集“刚”和“柔”于一身的东方大美的含义。

如此美地，怎能没有诗？

扬州好，高跨五亭桥，面面清波涵月镜，头头空洞过云桡，夜听玉人箫。——清，黄惺庵，《望江南.扬州好.五亭桥》。

黄先生的玉人箫应该是取自于唐朝杜牧的原创作品。杜大诗人在《寄扬州韩绰判官》里寄情扬州山水，写下了“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的佳句。诗里面所述的二十四桥，就位于五亭桥西侧不远处。

初听二十四桥，以为是由24座桥组成的建筑群，见过真容后，才知只猜对了一半。二十四桥是个建筑群，但没有24座，它是一处由山涧栈道、单孔拱桥、三折平桥及吹萧亭相连而成的组合桥。

二十四桥建筑群中的单孔拱桥应该是它最核心的标识。单孔拱桥采用汉白玉材料构建栏杆，远看像飘逸的玉带，也像雨后卧湖的迷你彩虹，近看半圆拱与水中倒影浑然一体，构成一个完整的圆。拱桥长24米，宽2.4米，栏杆24根，上下各24个台阶，二十四桥因此得名。

如今的二十四桥系扬州市政府后来重修的景点，老杜当时所伫立吟诗的桥早已化为灰烬。此时江南正是秋尽时，或许真该趁月明之际过来，夜游瘦西湖，在这半实半虚的石圆之上，月圆之下，体会古人“二十四桥明月夜”的妙趣和意境。

二十四桥景区另一主体建筑是熙春台，也是扬州“二十四景”之一的“春台明月”。据说这里曾是扬州某盐商为给乾隆祝寿而特意建造，一说是乾隆下江南时为母亲祝寿的地方。管它为谁祝寿祈福，反正跟乾隆有关就对了，风流大帝的陈年往事，在历史滚滚车轮下早已烟飞灰灭。

五亭桥雍容华贵，二十四桥温文尔雅，然而瘦西湖里其它地方的“小桥”并不会因此而黯然失色。位于乾隆馆东侧不远处的玉版桥，线条流动，构思巧妙，在瘦西湖的一段分支水道上，连接着北岸和小金山岛。透过桥拱，可以看到不远处长春桥的主副拱洞，桥中有桥，桥外有桥，不知是设计者的有意所为，还是无心插柳之杰作。

还有徐园旁边的一座小桥，没有名字，但并不妨碍它隽雅精致的气质的存在。

或许在扬州，任何关于水乡的诗情画意，都只是一种习以为常的存在，不需要大肆的宣扬，也没有刻意的低调。

桥，尤其是石拱桥，在中国传统筑里有着不可替代的文化含义。东方的园林设计，桥往往是一处浓厚的亮点甚至是点睛之笔，桥肩负着连接所有零星小美成就一片大美的重任。

凫庄。原是扬州乡绅陈臣朔于1921年所建的私人别墅，位于五亭桥东侧一处水中小岛上。凫庄四面环水，需通过一座长长的石板桥才能进入，整个庄园就像是漂浮在水面上的一座迷你江心屿，与陆上世界若即若离。

凫庄面积很小，方寸之地，然而处处布局精巧。雕栏，亭台，临水长廊，假石，疏落有致。庄园既有室外的空畅，也有轩榭的隐蔽，既可凭水远眺，也可倚栏赏鱼。五亭桥在水一方，从木廊中望去，却是另一番的风韵。

凫庄，无疑又是一处优秀的袖珍版的东方园林。

天龙八部里的少林寺，随便拎出几个扫地僧，都是一顶一的高手。

凫，发音“福”，野鸭的意思。凫庄，字面上来理解，结合庄园所在的位置特点，应该就是意指野鸭、水鸭生活的田园。有好解文字之专业人士析读揣摩凫庄环于水又浮于水，与彼岸分离又仅在方丈之外，“凫庄”二字反映了当时庄园主人想要逃离现实但又对芸生怀有眷恋的矛盾心理，同时也反映了主人内心想要自主沉浮自己的人生的愿望和憧憬。

美的感受，有层次之分，有深度之别，取决于审美者所持的不同角度。不否认美有致用的功能，更有比德的使命，但是或许，畅神才是美的终极哲理？

文字的解读，也许只是他人的一厢情愿罢了，大道至简，哪有那么多的矫揉内涵。

凫庄上岸，沿一石径上行几十个台阶，即到法海寺（也叫莲性寺，1705年康熙南巡赐名）。据记载，法海寺的建造年代远早于五亭桥的乾隆年间。

白塔，法海寺的一个组成部分。与五亭桥一样，白塔已然成为扬州城标志性建筑之一。

白塔建于乾隆年间，仿北京北海白塔建造。厚重的方台，巨大的覆钵，长长塔脖刻着十三圈圆轮，六角华盖，葫芦铜顶。

白塔俗称“喇嘛塔”，作为藏传佛教的一种文化符号，白塔代表圣迹出现过的地方。瘦西湖的白塔相传系乾隆当年游览瘦西湖期间扬州的陪同官员为讨皇上欢喜而使地方盐商动用万金代价“一夜之间”赶制而成。

静香书屋。乃乾隆年间盐商的旧筑，扬州八怪之一金农常往来于此。金农尤其擅长画梅。书屋系复建。

依然还是园林的艺术。

中国园林讲究含蓄、曲折，每一处建筑构造力求做到不雷同，不重复。庭院的深深，不是通过空间的大小、距离的长短来实现，而是更多依赖层次的变化和建筑的多样性去完成。

相比较南部景区，二十四桥以北区域的建筑布局总体开始慢慢稀疏，却有着另外一种爽朗的游园体验。

与其说瘦西湖是一个“瘦身”版的西湖，不如说它是一座“放大”版的拙政园。园中有园，水中有水。瘦西湖所具备的印象和工笔双重大美，被历史长河里众多的园林设计者把玩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典型的中国园林的格局造型，多是大自然中丛林邱壑的缩影，山水重叠，宛若天成。行走在瘦西湖高低错落的林廊径阶，像是巨人大步流星迈越山川河流崇山峻岭。相比较欧洲园林和西亚园林，中国园林诚然有着更多的岁月的温度和张力。

湖上梅林，石壁流淙，碑廊，盆景园...更多景点，一掠而过，留待烟花三月再上扬州，细细品玩。